《克里丝蒂娜的世界》1948 年 怀斯(美国) 一支清扬的风笛,在荒凉之上腾起。细听,不敢出声,恐怕是梦。旷野的风,始终不肯停歇,从斑驳的心中扫过,那些纷纷飘落的,应是亘古的想望。时间之河汩汩奔涌,惟生命剧场的主角浑然不知。活着总是一往无前,世上哪有什么真能回头的路。
青葱岁月第一次遇见怀斯的《克里丝蒂娜的世界》,被炽热的渴盼、刺目的孤寂所震慑。当自己的世界莽莽苍苍,再凝视那个匍匐在草地上无助的残疾女子,才能领悟人性光辉的尊严,与无涯的时间对抗、与无尽的失落对抗、与无边的悲壮对抗。
怀斯定格的这充满宿命意味的一刻,时常让我想起一则凄楚的希腊神话。太阳神阿波罗爱上了女先知西比尔,许诺满足她一个愿望。她希望永生,阿波罗承诺,只要她手里有尘土,就能活下去。但西比尔忘记了要青春,于是随着时光流逝,她日渐憔悴,终成空躯,却求死不得。孩子们问吊在瓶中的西比尔:“你要什么?”她答:“我要死。”
活着的惟一乐趣,就是等待死亡,这是怎样的无奈与挣扎?英国诗人艾略特曾为这个古老的神话写下最绝望的诗篇《荒原》:什么树根在从这堆乱石块里长出?人子啊,你说不出,也猜不到,因为你只知道一堆破烂的偶像,承受着太阳的鞭打,枯死的树没有遮荫。
当信仰被抛弃,梦想碎得像粉尘,是否还有勇气叩问良知?有人可以,比如老鬼。多年前读他的《血色黄昏》就觉得他敢讲真话,如今他出版《我的母亲杨沫》依然硬梆梆的真实。他坦陈名人没有隐私,“公众人物由于声明显赫获取了巨大好处,为此就要付出代价,就得容忍各类媒体、出版物对自己私生活的报道和议论。”也因此,老鬼不惜将“家丑外扬”。
尤其将父母尖锐的矛盾,老鬼无保留地晒之于天下。“两人只剩下历史上的关系,因袭的习惯。阴冷、孤独、觉得谁也不爱谁了……没有离婚,却一直分居。”掩书长叹,无论你喜欢不喜欢作家杨沫,但母亲杨沫,尽管形象斑驳却绝对可以触动心弦。
书中提到的杨沫女友关露,更加辛酸。关露就是电影《风声》中的顾晓梦、以及电视剧《旗袍》中的关萍露的原型。在上世纪30年代的旧上海,关露与张爱玲、丁玲齐名。电影《十字街头》的主题曲就是关露写的:“春天里来百花香,朗里格朗里格朗里格朗。”但才女、汉奸、间谍三个身份纠结她至死。
入狱出狱,关露解放前后不断被审查。但在杨沫的日记里,关露活得性情,从秦城监狱里出来,没一句不满,还对杨沫说:里面生活不错,有抽水马桶,有图书馆,有时还可以散步。她生活节俭,把钱都用在修房上。年轻时关露有过三年短暂的婚姻,此后终生未嫁。晚年病弱缠身,平反后9个月,服药自尽。难怪杨沫感叹:“比起她,我幸运多了。”
前段好友送来一摞厚重的书,是净慧老和尚历时半个多世纪编纂的《虚云和尚全集》。开篇序言里,南师(南怀瑾)的片断回忆很能开示:解放前南师护送90多岁的虚老赶轮渡,沿途乱石烂泥犹多,便上前扶虚老右臂:“师父,太黑了,危险,我来扶你。”虚老脱臂而出说:“前路暗淡,你我各走各的,不必相扶。”
回望2011年,全球动荡。执政30年的前埃及总统穆巴拉克竟被关在笼子里受审;反美铁三角之一的委内瑞拉总统查韦斯,在多国部队军事打击后身患癌症;而老查的“好兄弟”利比亚总统卡扎菲在被活捉后惨死;掌权30多年的也门总统萨利赫,处在被推翻的边缘。受欧债危机,希腊总理帕潘德里欧被迫下台,意大利总理贝卢斯科尼黯然辞职……
冰冷的日子,狂乱的日子,纷纷扰扰的日子,都将远去,遍历人生之后,蓦然回首,谁将与我们同在?“各走各的,不必相扶”,果真禅机。